紫外線的顏色:螳螂蝦的故事

所有生態問題都是人類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講,這與心道法師的信念相符,即療癒地球有賴於每個人對呼喚的覺醒。地球本身不需要被拯救。

紫外線的顏色:螳螂蝦的故事

對冬季學校交流與理解的反思

 

Emily Zhang

 

當我在中學上化學課時,我們經常進行腦力激盪來解決考試可能會問的問題。我們本打算從教科書中找到隱晦又違反直覺的事實,並一一質疑。“水能導電嗎?”(不,不是純淨的水。)“為什麼天空是藍色的?”(我認為與波長和反射有關。)

然後有人問:“紫外線是什麼顏色?”

立刻有人回答“紫色”,但隨即整個班級爆發混亂,因為根據定義,紫外線無法被人眼所見。它應該是透明的,不是嗎?它沒有顏色,因為沒有人見過它的顏色。 但是,那是否意味著它是無色的?

 

許多動物都能看到人類感知範圍以外的顏色。蛇具有出色的紅外線視野。螳螂蝦(我剛在午餐時吃過)有16種不同顏色的受體,並且知道許多深淺不同的紫外線。如果牠們有語言,可能會嘲笑我們,因為我們將紫羅蘭色以外的所有其他顏色總稱為“紫外線”。牠們必須為所有紫外線色一個取名字,不,是很多個名字,之後還有更多。

 

但是紫外線是什麼顏色?我們不知道,因為沒人見過。然而,螳螂蝦精緻的眼睛,我們人類只能夢想的複雜小機器,那些一生中見過近乎無限深淺顏色的眼睛,在我的牙齒下被輾碎了,在我忘卻地吃著牠們的肉體,思索著紫外線顏色時。

 

這就是許多決策者、外國志願者,特別是像我們這樣冬季學校“智囊團”的特權成員,所遇到的問題,甚至沒有意識到:有“看不見的”障礙,且缺乏足夠的語言來描述它。在這種情況下,顏色是環境問題中的文化、社會和經濟背景。當我們坐在中心的冷氣房裡,從來沒有住過,甚至看到過茵萊湖,卻應該為之研發環境解決方案時,我的感覺就像十年前中學生時一樣,撓著腦袋試圖想像紫外線的顏色。我怎麼能呢?我的想像力最遠只能延伸到深紫色,就像一開始我心裡對茵萊湖及其村莊最好的想像,像是較不發達的九寨溝版本,九寨溝是中國最受歡迎的旅遊勝地,擁有美麗的天然湖泊和給旅遊業的本地村莊。

 

那麼我們怎麼知道要問什麼問題呢?整個光譜都盯著我們的臉,但是人類歷史花了數千年的時間,才有中學生問:“紫外線是什麼顏色?”

 

在可見光譜上,問題很明顯:人口過多和商業發展造成標準的水污染問題。但是感覺像是我們抓著空中問:這是什麼“顏色”? 問題在實際上是如何影響當地人的生活?反之亦然。

 

在整個冬季學校中,空中抓取或多或少成為一個主題。試圖了解根植於緬甸土壤中的問題,其真正意義和成因,就像盯著一堵空白牆,試圖想像紫外線的顏色一樣。這並不是說我們應該把它留給專業人士和當地人。作為新鮮的眼睛、國際人士、和不同行業的專業人員,我們注定要從意想不到的角度,為一個疲憊的主題帶入創新的解決方案。但在一個獨立的空間中談話和作小組討論,或許並不是讓我們做好準備的最佳方法?

 

幸運的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問問螳螂蝦。我們組的梅May在緬甸政府工作,並做了一個有關茵萊湖水污染的項目。當然,我們可以一切都問她。但有這樣簡單嗎?

 

所以,你得到了一隻會說話的螳螂蝦。“紫外線是什麼顏色?”你指著光譜中特定的波長問螳螂蝦。“為什麼?它是紫外線。”螳螂蝦回答。你的跨物種翻譯人員,將螳螂蝦語言中特定單詞的語義,準確地識別為人類所稱的紫外線。“是的,但它是什麼樣子?”你有些困惑地問,胃中隱隱有一種恐懼感。“嗯,就是……紫外線。 就像這塊石頭。就像南極上方的天空。就像大海的花朵。”你看,岩石在你的眼中只是暗淡的灰色,天空是如此的湛藍,像一些神秘的宇宙寶石一樣深。它所指的花朵是各種深紫色、綠色或紅色。沮喪的是,你開始了解從出生就色盲的人,試圖理解色彩概念的感覺。

 

你會發現,翻譯是一項刁鑽的工作,最糟糕的部分是,一個概念存在而另外一個不存在。我是薩皮爾·霍爾夫(Sapir-Whorf)理論的堅實信徒,認為語言會極大地影響講話者的認知。反過來,我們的語言也受到我們認知經驗的約束。是的,語言具有創造和描述從未存在過或從未經歷過的事物的能力,例如藍蘋果,但是藍蘋果只是現有概念的集合:藍的顏色和對象蘋果。當沒有適用的現有概念或經驗時,它就達不到要求,而我們發現自己完全無言以對。

 

我們都知道這點,不是嗎?“你必須經歷過才能知道”、“沒有言語可以形容它”,我們將其歸因為語言能力薄弱。但還有更多:螳螂蝦無法將紫外線的概念傳達給人類,因為它不知道缺少什麼。對牠們來說,它只是另一種顏色,與任何其他顏色都不一樣,它自然會假定每個人都能看到它。

 

從這裡,我開始理解組織者的期望與現實之間的差異。人很容易在沒有意識到微妙獨特性的情況下適應環境,沒有意識到最平凡的細節,可能給另一種文化的人帶來的文化衝擊。觀察入微的人肯定不會完全忘記規範的獨特性;但他們如何表達規範,深深植根於他們的思維方式、所使用的語言,而語言本身又是由規範本身所塑造的–看到問題了嗎?

 

組織者,我想告訴您,您的當地知識和人脈是我們學生通常沒有的寶貴資產,是在我們進行的項目中非常需要的。將我們放到野外–即使是坐公車去仰光郊區所見的景色,也會比在演講廳裡待五天,對這個地區的了解更多。

 

那麼我們從與螳螂蝦的對話中學到了什麼?一方面,當與來自不同背景的利益相關者會面時,保持警惕是明智的。就像史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所說的那樣,客戶“不知道他們想要什麼”,除非你為他們制造。他們確實做到了,只是他們的語言只在他們發展出來的環境中(社會,文化,環保)發揮充分的意義。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斷提醒自己,在這種對話中,你總是會有偏見,要盡可能地發現這些偏見,並承認自己可能仍會存有偏見,以某種自己甚至不知道的方式,而且,你的話語對於沒有你的背景和經驗的人而言,可能沒有完全的意義。

 

那麼,一個人如何打破看不見的詛咒呢?如果我能從螳螂蝦身上借一雙眼睛,然後用親眼看到難以形容的色彩……

 

我凝視著一隻螳螂蝦的眼睛,在一個清醒的夢中,我確實看到了。這是我見過的最令人難以置信的顏色,與以往任何一種顏色都不一樣。它與紫色完全不同,就像藍色與紫色完全不同一樣,它充滿活力、快樂、令人恐懼、和舒緩……你能在腦海中描繪它嗎?

 

想看到紫外線,需要讓自己成為螳螂蝦。在佛教大師的指導下,我們每天晚上在此禪修,每天討論靈性。但是直到課程結束後,當我赤腳走過位於交通樞紐的蘇雷寶塔,在這裡緬甸民眾從奔波忙碌的世俗生活停頓下來,我才真正理解我在小組項目報告中所提的內容:靈性是如何深刻又獨特地與緬甸人的生活交織在一起。

 

要了解難以形容,唯一的方法就是親自體驗它。這樣甚至可以使你比本地人更具優勢:現在你知道跟你經歷過的有何不同。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國際學生的原因:不是強加“高級”思想,而是學習和分享不同的經驗。

 

然後我們會知道該如何告訴人類。因為我們共享一種語言和先前的經驗,所以我們知道如何說故事。

 

我記得,當法師們反復告訴我們,緬甸北部的戰爭有多嚴重,他們在那裡開設了兒童學校。直到三個月後的昨天,當我讀到有關運輸COVID-19測試樣品的WHO車輛是如何被伏擊、駕駛員被殺死,我才了解這是什麼意思。現在我明白了,因為這與全球的關注相交叉,而我們每個人都正以個人的方式在經歷中,突然之間,學校不僅僅是貧困兒童的另一所學校–它是希望的燈塔,是和平與美好的沉默據點,在動蕩的海洋中,教師和學生的韌性和信念將他們團結在一起。

 

珍古德Jane Goodall知道這一點。作為環境保護主義者、動物福利提倡者,她不懼怕與有爭議的政黨合作,例如石油公司和試驗黑猩猩的實驗室。她認為對抗不會改變人心–你必須說出他們的語言,深入他們的內心,才可以讓他們決定做出改變。這是雙向的:語言也是,只有透過學習伴隨語言出現的文化來學習語言。

 

是的,我也經常站在另一邊。我記得我們在仰光觀光時西方朋友的震驚表情。仰光對我並不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因為我長大的家鄉與之相似。然而,這對西方朋友來說是只“在紀錄片中看到的東西”。我不知道他們回家後會如何告訴他們的朋友。

 

好吧,那是問題的最後部分。那我應該如何向人類描述紫外線的顏色?

 

這當然是問螳螂蝦後邁出的一大步,因為現在我與人類共享一種語言,我知道人類視線中缺少什麼東西。我發現我的言語蒼白無力,繞圈子又重複。就像是向沙漠居民描述冰一樣,或嘗試解釋第四個維度。原因很簡單-相對的語言還沒有被發明出來。即使是這樣,沒有用自己的眼睛(而是跟螳螂蝦借來的)看到紫外線的人,也不會理解新詞彙的含義。最終,我因為譬喻而安定下來,對著他們吶喊理解,使我感到寬慰,設法解決了一些問題,但又擔心誤會。

 

這是我出國留學時經常會遇到的問題,而當我最後回家時,問題加倍。在英國,我通常是一群中唯一的華人,同時在我的中國群組中,我也是唯一一個有國外經驗的人。無數次,我努力尋找措辭來描述一種經歷,一種氛圍,一種如此平凡而又沉浸在一種文化中的環境,以及由於缺乏這些而使人們的想法分離的鮮明鴻溝。我從何開始解釋“天”在中國文化中是一種怎樣的精神概念的存在? 或是素食主義在中國為何如此容易而又如此難以實踐?當中文的“他”和“她”聽起來一樣,又沒有字保留給性別中立代名詞或英國酒吧的概念時,我該如何向我的中國朋友解釋代名詞的含義?擁有知識和經驗,卻沒有語言可說明,需要交流的雙方都保持很大的耐心和聆聽的意願。

 

這些都是可見的,可經驗的,可以藉用螳螂蝦的眼睛親眼看到的東西。甚至有些東西是難以體驗和比較的,像性別、神經類型和種族。我們每個人都以某些方式過著生活,否則是無法想像的。在生態問題中,紫外線是最可怕的類型。

 

你怎麼知道動物的感覺?樹木面臨的最緊迫的問題是什麼?河裡有泥漿想告訴我們的東西嗎?這些只是我想到的問題。就像詢問紫外線的波長。人類可能永遠也不會想到這樣的問題,因此永遠也不會考慮到這些問題,只因我們擁有與其他物種不同的感知器。

 

但是他們不會說話,也不能輕易借用他們的眼睛。誰能為他們代言?

 

說永遠無法達成真正的理解聽起來很悲觀。但是,不同的觀點才使得多樣性如此寶貴。實際上,解決紫外線問題的方法非常直接,如果可以有更多的人藉用螳螂蝦的眼睛,彼此談論紫外線的顏色就不成問題了。他們甚至可能開始區分被人類無知地貼上“紫外線”標籤的所有不同顏色,給他們起新名字,像其他所有顏色一樣賦予不同的情感…將發明交流獨特體驗所需的語言,這一次將具有意義。當被問到紫外線的顏色時,他們會回答:“當然,我已經看到了它,而且你也應該看看。”

 

這就是為什麼我認為,對於共同努力完成一個計劃的人來說,有共同經驗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真正以一種語言進行交流。當然,這是理想的情況,但是即使我們無法在制定計劃之前讓每個人在茵萊湖上度過幾個月的時間,我們也要記住永遠不要低估親到現場的重要性,並且要永遠意識由於每個人自身的經歷,語言是如何受到限制。

 

畢竟,所有生態問題都是人類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講,這與心道法師的信念相符,即療癒地球有賴於每個人對呼喚的覺醒。地球本身不需要被拯救。《道德經》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數十億年前,熔岩和有毒氣體的星球與今日藍色充滿活力的星球是同一個,並將繼續如此存在,直到太陽系不可避免地崩壞,這遠遠超出了我們當前能控制的範圍。是我們人類需要從自己手中拯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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